为什么说,异性恋的本质是一种抑郁?

1.抑郁让我们把失去的爱人留在体内

弗洛伊德在他的论文Mourning and Melancholia (1917) 中这样谈到过抑郁,我把它翻译成大白话:

抑郁症患者自我评价低,往往对自我加以批判。但是很多时候,我们会发现,那些抑郁症患者对自己的最严厉的斥责,事实上并不适用于他们自身。

而如果把那种斥责的内容稍加改动,我们就会发现,这种斥责其实和病人身边的其他人是符合的:病人所爱的,一直以来爱着的,或者是ta应该爱的某个人。……抑郁症患者的那些自责,其实是针对某个所爱的对象的指责,只不过(1)患者也许并不意识到自己爱这个对象,(2)这种指责已经转化为针对病人的自我(关于如何转化后面会继续说)。

弗洛伊德解释到,抑郁症患者其实失去了一个爱的对象(儿时的父母、爱人等重要他者)。而病人与这个对象的关系中仍然有着矛盾的情结——ta既渴望这个对象,又认为这种渴望是不被允许的,或者认为自己是不得不失去这个对象的——没有获得解决,因而那个对象(弗洛伊德称为“客体”)被病人“带入”了ta的自我里。这个被“带入”的部分,和病人原本的自我,在病人的心灵中展开对话。病人那种没有得到解决的矛盾情结,就体现在了这样的内部对话中,表现为自我批判,自我否定,自我厌恶等。

然而,这种看似负面的过程其实有它的意义和功能。虽然被带入体内的部分和原有的自我是一种矛盾冲突的关系,但这个过程神奇地使失去的客体(爱的对象)在自我内部获得了新生。这就使得患者避免了太过痛苦的丧失(因为在自我中得到了保留),同时也是为了最终解决这种矛盾情结,不得不在体内保留这种情结的对象。

这个过程就是抑郁合并(Melancholy Incorporation)。

2.性别的形成也是一种抑郁的过程

弗洛伊德用俄狄浦斯情结来描述性别认同的形成过程,其中,乱伦禁忌是启动这个过程的核心。

这个过程是说,孩子在长大的过程中,会秘密地爱恋与自己异性的父母,并想与同性的父母展开竞争。在这个过程中,孩子找到了自己的性别。

当代最著名的女性主义理论家之一,酷儿理论提出者,朱迪斯·巴特勒(Judith butler),在弗洛伊德观点的基础上,提出,每个人在出生的时候都有潜在的双性恋倾向。也就是说,每个人在长大的过程中,其实会爱恋父亲和母亲,而不是男孩生来就爱慕母亲,女孩生来就爱慕父亲。

只不过,在一个异性情欲(即男孩对母亲、女孩对父亲的禁忌情欲)的语境下,社会认为这种情欲的指向是“正确的”,被否认的只是“父亲/母亲”这个爱的对象本身,而不是异性恋的情欲形态。我说的更清楚一些,以女孩子为例,女孩子对父亲的乱伦禁忌,是对欲望对象的禁忌,但这种欲望形态是被承认的。因此,女孩虽然不得不失去父亲作为情欲的对象,却可以把欲望转到别的异性身上。

但在一个同性情欲(即男孩对父亲,女孩对母亲的禁忌情欲)的语境下,社会认为这种情欲指向是不该存在的。这种情欲的对象,和这种情欲形态本身,一同被否认了。继续以女孩为例,女孩自己都不能意识到(不敢承认)对于母亲的情欲的存在,这种明明存在,却不得不失去的渴望,就构成了前文说到过的“矛盾情结”。

没有被社会默认的,对母亲的同性情欲禁忌,变成了一种没有解决的矛盾情结。女孩只好把母亲的性别“带入”自我,变成自我的一部分。这种性别被女孩的自我接受下来,同时始终对“具有这一性别的母亲”怀有欲爱而不敢爱的矛盾情感,以自我内部的斗争形式始终存在。

巴特勒因此总结道,“性别认同是一种形式的抑郁心理。正是通过抑郁合并的过程我们被塑造出性别身份。”

3.性别并不是我们以为的理所当然

在这个论述中,我们可以看到,人生来是具有双性情欲指向的,只不过“恋父恋母”的叙事狡猾地把异性恋塑造成了默认的和应当的。关于同性情欲的禁忌实际上是高于异性乱伦禁忌的首要禁忌,被当成了“理所当然的不可能”。

米歇尔·福柯(Michel Foucault)提出过一种叫作“权力叙事”的东西。其实也很好理解,就是一种暗藏了时间顺序的叙事方式——它讲一个故事,在这个故事中把一些东西设定为本来就存在的,虚构出一种时间顺序,让这些东西必然地发展出了另一些东西。那个被设定为本来就存在的位置,被叫作“前话语”。

在性别这件事上,我们可以看到,异性恋的合理性就被当成了这样一种“本来就存在”的东西,同性恋的不合理就成了“必然发展出的另一些东西”。(其实不完全是这个意思,但是解释起来过于艰涩了,权且这样解释)

通过把异性恋的合理性设定为“天经地义”的“前话语”,社会避免了人们去质疑异性恋。当人们开始频繁讨论同性恋是否合理时,并没有人对异性恋有一样的讨论。

甚至,假如人们想要为同性恋争取和异性恋一样强制合理的地位,这并不是真正的反抗和颠覆。正如同我们反对“为女人争取和男人完全一样的地位”一样。因为当我们这样做时,我们正是承认了“男人”的地位是“正当”的和应该被争取的。我们只不过重复了并助长了一种霸权的逻辑。这种神一样的逻辑,就是这样难以挑战。